陌上花开

人生得意须尽欢,莫使金樽空对月

星玥、燕淳番外:南梁之行(下)

  

  楚乔定睛看了那人的侧脸,正是燕洵无疑。她拉住青荣的小手,试探的唤了一声:“燕洵?”


  燕洵听到有人喊他的名字,转过头来看了看楚乔,眼神中闪过一丝陌生,随后又不失礼貌的笑了笑问道:“这位姑娘,你认识我?”


  半空中又绽放一个巨大的金菊,“轰”的一声响彻半个天际。小青荣下意识抓紧了楚乔的手,楚乔摸摸他的小脑袋,又抬头看看一脸茫然的燕洵,突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。燕洵当年在燕北之战中落败,宇文玥和元嵩找了一具焦尸顶替燕洵,总算是骗过了魏皇,而后来燕洵便不知去向了。


  他曾经利用过她,又曾经差点杀了宇文玥。他亲手毁了半个燕北,又曾经差点攻下长安。他做过那么多的错事,但是此刻,他竟然像个毫不知情的孩子一样茫然的看着楚乔。


  他不记得了?


  就在这时,另一个熟悉的身影从人群中挤了出来,身边还领着一个小女孩。她朝着燕洵走过来,刚要唤他,却蓦然看到立在眼前的楚乔,一时有些惊慌,竟不知所措。


  元淳?


  楚乔眉心轻蹙。元淳怎么也在这里?


  当年燕北之乱后,元淳和魏舒烨辅佐太子掌权,祸乱朝政。而后楚乔亲手杀了魏舒烨,元淳和魏舒烨的独权干政之路也就走到了尽头,随之而来的就是元彻逼宫登基。后来只是听说元淳在牢中疯癫至死,可如今她又怎会站在这里?


  元淳回过神来,将小女儿抱起,紧紧护在怀里,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,语气也是淡淡的:“你怎么会在这里?”


  楚乔刚想回答,一个熟悉的声音自身后响起:“元淳公主,别来无恙。”楚乔回过头,只见宇文玥领着云舟缓缓走过来,走到楚乔身边,紧紧握住她的手,低头和她眼神交汇,嘴角牵起一个弧度。


  元淳闻言突然自嘲般笑了起来:“哪还有什么公主,我们现在只是寻常百姓而已。”


  正说着话,元淳身边的小女孩走到燕洵身边,仰着小脑袋拉燕洵的衣角轻声唤道:“爹爹,要抱抱。”


  “语儿,乖。”燕洵的脸上绽放了一个大大的笑容,竟像是那空中的烟火一样。他蹲下去抱起小女孩,用脸庞蹭了蹭她的小脸,精短的胡茬扎的小女孩咯咯直笑。


  元淳看了看宇文玥和楚乔,又满眼温柔的看看燕洵和他怀中的孩子,突然释怀的笑了起来。那些曾经悲惨的过往,早都像云雾一般消散,直到过了许多年之后她才明白,那些终归是她的宿命,怨不得别人。


  她眼神明亮,点点烟花似倒映在她的眼底,“那家至淳楼就是我们开的,想必你们逛了大半天也累了,去我们那里喝点茶歇歇脚吧。”她指了指街边的一家酒楼,说罢就走在前面引路。


  宇文玥和楚乔一行人到了至淳楼,只见那是一个不太大的酒楼,有上下两层,虽然规模不大,但却干净整洁。由于是夜晚时分,大家都在看烟花,所以店里只有一个伙计,还有寥寥几个喝茶的客人。元淳让燕洵和女儿先去休息,自己煮了一壶茶来。


  楚乔看着她娴熟的煮茶手艺,有些吃惊。这曾是大魏堂堂的公主,千金之躯,可如今却住在这市井之中,粗茶淡饭,像寻常百姓一样开着酒楼维持生计。元淳将煮好的茶壶拎起,正要给楚乔倒茶,却被楚乔挡住手,忙说:“我自己来。”


  元淳倒也不推让,将茶壶交给楚乔,然后笑了笑坐到一旁。她看着外面漆黑的空中时不时的绽放着烟花,愣了一会神,随即笑着说道:“如今青海王和秀丽王将青海之地治理的井然有序,青海在短短几年就发展迅速,能看到你们这样,我也很高兴。”她虽这样说着,可眼底仍有掩盖不住的落寞。


  宇文玥抿了一口茶笑了笑:“还是说说你吧。”


  元淳苦笑一下:“我?我有什么好说的,无家可归的浪子?亦或是狼狈落败的罪人?”宇文玥和楚乔没有说话,静待她继续往下说。


  “当年元彻……”她刚一开口,突然意识到自己的冒失,遂改口道:“当年魏皇登基,念在我是手足兄妹的情分上没治我祸乱朝政的罪,但是不治我的罪又难堵众臣之口,所以只好说我在牢中得了疯癫病咬舌自尽,然后偷偷命人将我送到了南梁。起初的一年,我只知道躲在宅子里不见人,整日被怨恨包围,最后花光了他给我的所有银两,只好拿宅子抵债。后来宅子被债主收去,我从此没了住处,就开始到处流浪。住过破庙,蹲过马棚,甚至在桥洞子底下铺些干草,也能将就睡一晚。”


  她喝了一口茶,回忆起那些经历,苦涩一笑接着说道:“后来我被人贩子卖到贵族人家去当婢女,那家老爷看我人长得好看,就私下经常给我一些首饰珠宝。我偷偷的攒了两年,终于攒足钱逃了出去,用这些钱开了这间酒楼自己打理。”


  元淳说完,回头望望正在偏堂里陪着孩子玩耍的燕洵,脸上的苦笑也暖了几分。“我遇到燕洵的时候,正是他最落魄的时候。那时候他已经失去记忆了,每天疯疯癫癫烂醉如泥,东景街上的每一家酒楼都知道他是个疯癫的酒鬼,喝了酒又没钱付账,所以他遭尽了整街酒楼的毒打,被打到皮开肉绽了也不知道医治,只知道痴笑着到处讨酒喝。”


  “那时我的酒楼刚刚开业没多久,有一天他闯到我这里要酒喝,店里的伙计知道他在这条街上的名声,于是又将他打了一顿。那时他一身污泥趴在地上起不来,头发乱糟糟的挡着脸,我没发现是他,刚要叫伙计将他丢出去时,他却突然嚎啕大哭起来,嘴里胡乱的叫着爹娘,叫着哥哥姐姐,还有……阿楚。”


  楚乔听到这,心底紧紧的揪了一下。宇文玥伸手过来拉住楚乔的手紧紧握住,楚乔抬头看他,迎上的是他清澈温暖的目光。从前的她,对燕洵有过希望,后来变成了失望,但是终归结底,她并没有恨过燕洵。他是个可怜又可恨之人,可她终究是恨不起来。


  元淳冷笑一声道:“虽然他没有叫我的名字,但我还是收留了他,给他治伤,给他饭吃。我那时心底仍旧有仇恨的火苗在蠢蠢欲动,我想的只是救活他,然后再狠狠的折磨他,让我自己心底的那一点可耻的仇恨得到宣泄。可他醒了之后却说自己什么都不记得,也不知道自己是谁,当时我看到他犹如迷路孩子一般迷茫的眼神时,心一下子就软了下来,我突然可悲的发现,在我内心里,竟然还爱着他。所以我骗了他,我说他生了场病忘了过去,我说他只是个普通百姓,我说我是他的妻子。就这样,我一直照顾他,他也戒了酒,一心一意的和我过日子,我们还生了一个女儿,叫燕语。”


  楚乔听她说完,心里感觉有些凄凉。纵然元淳霍乱朝政其罪当诛,但是所有的过错,皆因为一个情字而起。身份尊贵如元淳,无忧无虑如燕洵,门阀望族如宇文玥,自强独立如楚乔,这世间的人各自都有各自的事情要做,可偏偏又都因为一个情字,将他们的人生牢牢的捆绑在一起。


  离开的时候,元淳突然叫住宇文玥。宇文玥回身时,元淳的眼底有些闪动,她犹豫了半晌说道:“冰坨子,等你什么时候去了长安,帮我告诉七哥,就说我很好,让他不必挂心。”


  宇文玥微微一笑,“一定带到。”


  回到皇宫住处的时候,已经很晚,楚乔一身疲惫的泡在浴桶里,脑中有些混乱,不愿想太多。宇文玥缓步走进浴室,利落的将自己身上的衣服剥了个干净,然后纵身一跃跳进了木桶里,溅得楚乔一脸水花。


  楚乔回过神来一见是他,皱着眉头吼道:“你干嘛宇文玥?那边儿的木桶才是你的,你干嘛跳到我这里来了?”


  宇文玥挑挑眉梢不以为然:“用两桶水多浪费,我就委屈一下,一起洗了吧。”


  楚乔嗤鼻一笑打趣他:“呦,你平日里不是最讨厌萧狐狸么,怎么还想着替他省水了?”


  “看在他那么热情款待我们的份上,暂且不讨厌他了。”宇文玥幽幽说着,水下的脚向前跨了一步。


  楚乔笑他:“我还头一次听说,这讨厌还要分时间段的……啊,你干嘛?”原来说着说着,宇文玥就趁楚乔不注意,一把将她捞过来背对着自己搂在怀里,楚乔下意识惊呼一声就跌坐到他坚实的胸膛里。这样洗澡委实有些暧昧,楚乔脸红,闹着想要挣扎,却被宇文玥双臂紧紧箍住,大手不满意的在她腰上捏了一把,声音低沉沙哑:“要想好好洗澡呢,就不要乱动,不然这澡说不定又要洗到后半夜了。”


  楚乔听着这话,居然出奇的乖巧,就那样任他抱着一动不动。因为她曾领略过他口中所说的一澡洗到后半夜的情况,所以啊,这种时候还是乖乖就范乃是明智之举。


  宇文玥拥着怀中的楚乔,将温热的水撩到她身上,一边撩水一边默不作声的用毛巾擦拭她的雪白的肌肤。楚乔倚靠在他怀中,温暖的感觉让她有些慵懒的闭上了眼睛,过了一会,她缓缓开口道:“你说,燕洵他真的忘了过去的一切么?”


  宇文玥淡淡说道:“或许是吧。”他说完,就缓缓勾起唇角笑了一下。他并没有告诉楚乔,就在刚刚他们要离开元淳的酒楼时,他下意识的回了一下头,却蓦然瞥见燕洵站在角落里望向他们。黑暗的光线下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,却能清楚的看到他那饱含沧桑又有些苦涩的眼神。


  那眼神,就是燕洵。


  燕洵撞上了宇文玥的眼神,有些仓皇的逃避一下,随后又急着望向他。四目相对了一会,燕洵突然笑了,那笑容明朗清澈,只是眼底却蒙上了一层水雾。他知道宇文玥会看唇语,于是嘴唇缓缓启动,不出声响的说了四个字。


  宇文玥看懂了他的唇语,心下一颤,已然明了。然后对他笑了笑,转身紧紧握住楚乔和孩子们的手离开了。


  燕洵说的那四个字是:守护好她。


  楚乔倚靠在宇文玥的怀里,只觉眼皮发沉,没一会就睡了过去。宇文玥低头轻轻吻在她的脸上,带着浓浓的深情和爱惜。


  那些不愿提起的过往,就像被风吹过的云雾一般渐渐散去。时间留给他的,便是值得他要用一生去守护的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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